发布日期：2024-10-02 06:14 点击次数：95
吴福辉（右）与后生学者交谈。
学东说念主小传
吴福辉（1939—2021），生于上海，祖籍浙江镇海。文学史家。1978年考入北京大学汉文系现代文学专科读计算生，1981年毕业，到中国现代文学馆职责。曾任中国现代文学馆副馆长、中国现代文学计算会常务副会长等。著有《都市漩流中的海派演义》、《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插图本）》、《沙汀传》、《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合著）等。
时光飞逝，知名文学史家吴福辉先生离开咱们一经三年了。他是2021年春在加拿公共中过世的，目前提起笔来写这篇回忆，仍然相配悲恸，目下尽是这位老同学的斑驳影子。
铭记他去加拿大之前一个月，我还去潘家园看望过他，那时他已患肠疾多年，越发衰瘦，正倾肠倒笼打理北京的屋子，准备去加拿大和女儿过。我说都这把年事了，还折腾？他诠释了几句，即是苦笑，肃静。咱们又沿途去东四吃馆子，他胃口还挺好，意思又来了，说以后还会回首望望的。我想这怕是很难了。到加拿大以后，彼此计议就很少。咱们有一个同学微信群，老吴偶尔也会“冒泡”。我是不太看微信的，直到他物化后几天，才从“群”里知说念一些事。
他去加拿大后仍然肠病缠身，动过大手术1次、小手术3次，病况略有好转。2020年岁末，他过81岁寿辰那天，还照了一张相，是站在一个门框前面，两手交叉胸前，显现的笑脸，似乎不像以前那样灿烂了。他还写了一首《自寿诗》，是发给老同学张中的：“八旬来源困卡城，遍叩新冠万户门。雪岭松直正二度，平屋笔闲又一春。窗前狗吠车马稀，月下兔奔星空千里。壁火如丝冬意暖，犹念旧日芳满庭。”这是老吴的绝笔？可想他在异乡是何等念念念旧日旧事！咱们能感受到他的神志！
从1978年读计算生运行，我和老吴结交了43年。如今他“萧洒”远去三年了，我还能为老同学作念点什么？就写点笔墨吧。这两天把老吴送我的文章都翻了翻，联接我方平时蕴蓄的感受与印象，“计算”一下这位老兄。
一
吴福辉莫得上过大学，在鞍山十中高中毕业后，就留校教中学，教得很好，其后还“官”至指示主任。吴福辉是极智慧的，念书许多也很杂。其后他回忆我方的“阅读史”，青少年期间就涉猎过古今中外多量文学名著。这种“量级”的平时阅读，培养了他的文学爱好，也培养了他的形象念念维包括直观念念维。他的艺术感受力很强，跟青少年时期“无主见”的多量阅读，是计议系的。我我方也有肖似的申饬，这种“漫羡而无所归心”的“杂览”所培养的感受和视线，不是科班考验所能达致的。“文学后生”的“杂览”经历，真的可爱文学，不仅仅由于行状的需要而阅读，这些都是吴福辉日后把文学计算作为志业的致密基础。
吴福辉丰富的生活经验也投射并促进了他的计算。他是浙江镇海东说念主，自小在上海长大。小学毕业时，父亲被调到东北去援手工业树立，举家迁到鞍山，从此他就长作“关外东说念主”。他讲的是纯正悦耳的东北话，若碰见上海老乡，立马又是一口纯正的沪语。他所写的万般笔墨，波及东北的并未几，倒是计议上海的，平缓连续。可见，少小的上海生活操心，一经相配长远地烙迹在他的灵魂之中，因为其后耐久远隔上海，越发组成印象的横蛮反差。吴福辉写过一篇《冷巷深处是我家》，相配缜密透露地回忆幼时在静安寺隔壁爱文义路四寿村家居的生活情形，连那种声响、气息似乎都还能感受到。吴福辉其后读张爱玲，卓著关注的亦然张爱玲笔下老上海的生活情趣，还专门为此写过七八万字的“看张”——《旧时上海文化舆图》，什么居住、市井、店铺、饮食、服饰、文娱、茶场、婚典等，叙说中渗透着老吴浓浓的乡情，尽管这个“乡”是大上海的“城”。为什么其后老吴那么津津隽永计算“海派文学”？为什么特殊关注市民浅薄演义？跟他幼时的生活经历积淀以及其后因他乡移动而“放大”计议。都说吴福辉是“南东说念主北相”，上海长期是他梦萦魂绕的家乡，也就成为他文学计算的泉源。借用鲁迅《朝花夕拾》的话来说，老吴的许多计算都源于“挂家的诱骗”。
吴福辉幼时在上海的生活相比优裕，其后去了鞍山，在这个中等城市的郊区生活、上学、教书，同学大都是矿工子弟或农民子弟。他因此感到过“落差”，但也因此而获益，他比许多从学校到学校的文学计算者更躬行地感受到下层社会的生活情状。
老吴宠爱解放，情谊丰富，爱玩、爱吃、爱旅游、爱交友，爱储藏万般奇石，文学计算只可说是他多种生活爱好中的一种，他能在其中得回独到的成就感和乐趣。北大汉文系给吴福辉的唁电中嘉赞他“风清气正，机智多情，流而有节，惠学及东说念主”，我看是恰切的。老吴为东说念主忠厚、和缓、低调，这体目前他的计算中，就是少许那种剑拔弩张的批判，也不太介怀“意旨”“价值”，但很能见出他对生活的存眷与意思。他计算“海派”，计算“市民浅薄文学”，都侧荣达活面孔和质感，推崇出宽厚与领略。
老吴还有一个后天不良的要求，那就是耐久在中国现代文学馆职责。数十年中，他战斗过许多第一手尊府，相识和探询过许多文艺界的元老和名家，可谓博物多闻，也变成了审好意思的万般性和生活化。他的许多文章都是随心冷静的，解放放达的。如公共都叫好的《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插图本）》，若莫得文学馆尊府丰厚和他博物多闻的配景，或许是写不出来的。他竟然以一东说念主之力完成这部巨著。此书采纳了合适他解放个性的那种闲谈式结构，就如吞并位导游领着读者在现代文学“地舆”的各个边际漫游和观赏，多的是史料、趣闻、细节。公共从未见过这么散逸而有趣的文学史，这是吴福辉的奏效。
还有一丝卓著要说说，就是吴福辉的大多数文章不属于什么样子，也莫得资助，他就我方放开作为去作念。像《沙汀传》和《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插图本）》，都是作念了四五年才完成。我曾写文章月旦现今学界坚苦而粗暴，是因为不少东说念主都被样子和忖度所牵绊，处于“样子化生涯”的景况。有若干题目确凿我方有敬爱的？不外是为了“中标”或者某些施行利益而操作拆除。这一丝老吴就占了“低廉”，他的计算基本上都是“自选动作”，而并非忖度内的“样子”。计算吴福辉，以及吴福辉这一代学者，应当商酌这个身分。
二
底下，再说说吴福辉的学术孝敬，我觉得有四个方面很杰出，是会给其后者所记着的。
第一个孝敬，是参与筹建中国现代文学馆。吴福辉是计算生毕业就被分拨去筹建中国现代文学馆的。那时现代文学馆八字还莫得一撇，他们先是在沙滩老北大红楼隔壁的地震棚上班。我听老吴说过，率先只好4个东说念主，三个老同道，只好吴福辉是“专科东说念主士”。其后经巴金号令、胡乔木调和，借了紫竹院公园边上的万寿寺作念计议的办公室，东说念主员也连续加多了杨犁、舒乙、刘麟、董炳月等。老吴住在庙宇里，整天忙着探询作者，相聚、抢救尊府。有时我去看他，卓著是在夜晚，繁星精通，风声阴毒，破旧的院落特殊孤立孤身一人，老吴却很能静下来，一篇一篇地作念他的文章。那是他最忙的时期，又是他的写稿岑岭期。凭着常识实力，其后老吴担任了中国现代文学馆副馆长，又兼任中国现代文学计算会常务副会长、《中国现代文学计算丛刊》主编，成了现代文坛最活跃的变装之一。文学馆其后也就搬到向阳区新居。老吴在文学馆一待就是30多年。不管文学馆、学会或丛刊，软件开发公司他都是元老，孝敬是强大的。
我卓著要说说他刚去文学馆那几年，和杨犁等主编了一本《中国现代作者大辞典》，选编要点是新中国成立之前的作者，共有708东说念主，每位作者都有一个小传，附上作品的书目。那时从事现现代文学计算的东说念主着实东说念主手一本，影响很大。目前年青的学者未必了解，转变怒放后现代文学计算的回复，其实是从编“作者辞典”运行的。在吴福辉这本辞典之前，一经有北京话语学院敦朴编过《中国文学家辞典》，其中也收有许多现代作者。老吴这部辞典蚁集在现代作者，相配详备。这项职责着实从零运行，难度是很大的。以“辞典”的体式让一无数被诬陷、埋没的作者再行得到评价，这自身就是“拨乱归正”。目前看来此书仅仅器具书，在其时其实功莫大焉。
吴福辉的第二个孝敬，是“海派文学”计算。“海派”是一个强大的存在。它不是个场合相对一致的文学家数，而是在上海这个大都市特殊环境里产生的面孔多元而又骄横出某些共同特色的文学潮水。20世纪30年代，文坛就有过“京派”“海派”之争，凝视文学意念念与说念德感的沈从文，曾把上海一些作者定名为“海派”，觉得其特征是“名士才思”与“生意竞买”相联接，甚而把其时左翼的“翻新孤高蒂克”文学也归入“海派”，其后还引起一段论战。沈从文是从“京派”的态度不雅看“海派”，有彰着的偏颇，但他昭彰说出了其时存在“海派”这一事实。但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文学史对于“海派”压根不提，八十年代最流行的文学史也都莫得“海派”的位置。直到八十年代末，严家炎作念演义家数计算，第一次给“新嗅觉派”定名，并以专章论说，“海派”的一部分才成了“出土文物”被发掘出来。而吴福辉量才而为，着实也就在这个时期运行了他对“海派”演义的专门计算。他的《都市漩流中的海派演义》就是第一部专门计算“海派”文学的文章，学界一经有许多挑剔，这里就不伸开讨论了。吴福辉的“海派”文学计算不见得最早，却是最为系统和全面的，况且从他运行，“海派文学”这个名词就在文学史论著中“登峰造极”了。
公共未必意志到在“海派”文学方面有更大影响的，是吴福辉为《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所写的相关部分。该书的1985年上海文艺版给了“新嗅觉派”和徐訏、无名氏的演义专门两节讲演，并预防翼翼冠名“洋场演义”。到1998年该书作念了很大的改进，就专门打出“海派演义”的技俩，给予专节讲演。其中概述了“海派”演义平凡化与生意化，过渡性地形色都市等脾气，论及的作者除了新嗅觉派的施蛰存、刘呐鸥、穆时英，还有张资平、叶灵凤、曾虚白、禾金、黑婴等等。“海派”从此庄重在文学史中占有一席地位，而这部分是吴福辉写的。其后计议“海派”文学的计算多起来了，不错说是吴福辉带了这个头，他的“海派文学”计算不但领习惯之先，况且于今仍然是这方面计算的一个标杆。
在历史同期号码中，组选0-9号码出现次数为：7出现3次，号码0、6出现4次，号码2、5出现6次，号码1出现7次，号码3、9出现8次，号码4、8出现10次，本期看好两码3、9出现。
吴福辉的第三个孝敬，是市民浅薄演义计算。对于这方面计算的大本营应当是苏州大学，范伯群先生是领军的东说念主物，最早号令把浅薄文学写进文学史。他的《中国近现代浅薄文学史》2000年出书。但1997年《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改进时，就曾专门辟出三章来叙述“浅薄演义”，其中波及民国旧派演义、鸳鸯蝴蝶派、武侠演义等等。这是第一次把“浅薄演义”融入空洞性的文学史，并给予一定的文学史地位。这部单干作是吴福辉承担的。2016年该书第三次改进，篡改许多，有些章节着实重写，其中改得最多的就是老吴写的“市民浅薄演义”三章。老吴下了很大功夫，他我方也很垂青，还把重写的三章收到他的《石斋语痕二集》中。我知说念许多敦朴使用这本讲义时，有时不把“浅薄演义”纳入涵养忖度，但作为一本完好意思的现代文学史，“浅薄文学”的有机融入，诟谇常紧迫的举措。其实这三章是很难写的。浅薄文学作品太多，要从中礼聘，还要加以挑剔，得下终点大的功夫。
吴福辉的第四方面孝敬，是提倡“大文学史”不雅，并尝试写成《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插图本）》。文学史是不错不断重写的，每一历史阶段都可能也应该出现不同写法的文学史。十多年前，学界有过对于现代文学史写稿模式的反念念，广泛对以往文学史叙事样子示意不悦：那就是常见的从“五四”前后运行，以期间为“经”，文学与作者作品为“纬”，杰出代表性作者挑剔的模式。这种书写样子以教科书功能的商酌为主，罕见不测都想写成文学的“正史”。这种“不悦”由于受到历史学界“新历史主义”的启发而引起新的联想，但愿在文学月旦实施中突显文学与东说念主生、文学与历史、文学与职权话语等多种关系，由畴昔围绕单一“中心”的文学作品解构计谋，转为多中心或者无中心的历史景况叙述。那时就出现对于文学史写法的多种遐想。诸如“文学生态说”（严家炎）、“雅俗双翅论”（范伯群）、“前锋与常态说”（陈念念和）、“重绘文学舆图”（杨义）、“民国文学”（李怡等）等。这些想法角度各不疏导，也都有其合感性，问题是若何落实？操作起来不是那么苟简的。于是就有吴福辉的果敢尝试，他很包容地提倡“大文学史”看法。他倡导“协力型”文学史，把文学史看作文化场域中多元共生的文学变化史。他还借用王瑶先生的说法，作念常识有两种重要，一种所以一个不雅点为主，如吞并张唱片转圈子，发出声息；另一种是叙述多个不雅点，发散型的，如同织毛衣，一针一针地织，再一块一块地连缀起来。吴福辉就接收“织毛衣”的办法，用三四年期间写成了《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插图本）》。
这部文学史让公共修葺一新，因为从未见过如斯结构，也从未见过如斯丰富的内容。文学作品的发表、出书、传播、接收，以及作者的生涯要求、移动、流动，社团家数的行为等，都备囊括其中，一条一条叙述，一块一块铺陈，试图组成文学发生的“原生态”。加上丰富的尊府陈设，名家遗闻的安插，年表、大事记的陈设，卓著是多量的插图，让东说念主读起来有点像逛博物馆。
这部文学史是“散点叙事”，去“中心”化，以及罕见淡化作者作品的分析，读完以后似乎目迷五色，捏不住要点，当然有它的偏颇，但毕竟是果敢的尝试，是一部有昭彰特色的文学史，也不错说是对以往文学史写稿的一个本色性的打破。
其后吴福辉还与一又友勾通，编写过《中国现代文学纪年史》，以文学告白为印迹，接收纪年的书话体来结构文学发展的历史端倪，为文学史的叙述与评价提供了新的角度，虽有趣，却驳杂琐碎，不得方法，未见得收时事谓“全场合的立体的文学全景的着力”。不管若何，吴福辉“晚年变法”，不是坐而论说念，也很少在表面上与东说念主交锋，他就实干，以一东说念主之力法例去写，终于写成了“插图本”这部风光万千、相配颜面的“大文学史”。此书你也许不错挑出这个阿谁“不及”，却又读得饶有敬爱，不得不佩服。
小程序开发吴福辉是个坚实、超卓而低调的学者，他给现代文学计算作出很大孝敬，其后者能从他的著述中获益甚多。他以82岁乐龄离开这个天下，是在大洋此岸，阿谁冰雪笼罩的地方在世的，也如故那么“低调”。据他的家属说，老吴是睡梦中猝发腹黑病过世的，可谓“善终”。对于咱们这些老同学来说，这若干也就有点宽慰吧。
（作者：温儒敏，系北京大学汉文系培育）
图片由河南大学文学院培育刘涛及吴福辉之女吴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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